|
鳳皇沱江邊又出了一位才子,榮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實現了湖南省在此類獎項中零的突破。
田耳和他的《一個人張燈結彩》 廢園/文 今天上醫院打吊針,順路在醫院門口外的一個報刊亭買了一本2007年第一期《小說選刊》,頭條就是田耳的中篇《一個人張燈結彩》。田耳是誰?沒聽說過。翻到后面看作者簡介:田耳,本名田永,湖南鳳凰縣人,1976年出生。2000年開始小說創作,曾獲“貝塔斯曼”杯網絡文學大賽中篇小說獎。心想,這么年輕的人能寫出什么好東西來?晚上回到家,又把這本雜志蜻蜓點水亂翻了一通,最后還是把目光落在這個頭條上——按照我的閱讀經驗,能上頭條的,一般不會次到哪去。于是斟上酒,點上煙,讀下去。結果一發不可收拾。 這個中篇的故事梗概大致是:一個叫老黃的老民警,干到50多歲,還是個足痕專家,卻沒能混上一官半職。這年從另一個分局調到這個分局,先是在一個理發店認識了一個手藝不錯的啞巴女,又在一個偶然機會認識啞巴女的哥哥。由啞巴女又牽出鋼渣和皮絆兩個罪犯。鋼渣和啞巴女發生了靈與肉的關系后,卻又陰差陽錯地和皮絆搶劫并殺害了啞巴女的哥哥。最后,老黃破了這個案子。 梗概之所以是梗概,就是因為被提純了。田耳的這個中篇卻沒有這么簡單。它很難一下子提純。因為田耳在小說里融進了很多混沌的元素。老黃是小說的第一主角,這個人表面慵懶,但關鍵時刻“眼睛很毒”,雖然是個干刑事偵破的好手,由于不諳官場路數,所以一直未能提拔。但是,他具有豐富的辦案經驗和敏銳的直覺,為人正直,工作有股韌勁,也懂得如何回避與庸官污吏直接發生矛盾,以免給自己的工作造成阻礙。他不是時下流行標準的風派人物。卻是脊梁式的人物,脊梁式的人民警察。 與老黃形成對比的是一個叫劉副局的人,他是老黃的領導,在小說里,他甫一出場就讓兩個實習民警對一個調戲女老師的男生進行刑訊,結果把這個男生打瘋了。小說還暗示,這個劉副局還在一家帶有色情服務的娛樂場所參了股份。更令人大噱的是,民警在查處一家色情場所時,劉副局著便衣急匆匆趕來為老板說請,結果被一個妓女認出“這老東西老嫖我,我認得,我舉報”,弄得當場出丑,險些無法收場。最后,這個公安敗類在小飯店外面拉尿時,被人捅死,案子最后還得由老黃來破。 小說對啞巴女與鋼渣的愛情描寫,雖然有點怪異粗俗,卻也饒有趣味,令人喟嘆。此外,小說還把筆觸伸向了社會生活的底層,生活的具象和細節也是相當充實而富有時代特征的。 但我最欣賞的還是田耳的幽默語言以及他敘述的從容不迫。 在我的閱讀印象中,當代作家語言幽默的大致有這么幾個:王蒙是智者和知識分子的幽默,王朔的幽默來源于北京侃爺的侃大山,早年的劉索拉有《你便無選擇》的黑色幽默,徐星的《無主題變奏》邊緣人的苦澀幽默,還有一篇似乎是李林(據說是巴金的兒子)的《繼續操練》,用“兩個卵蛋碰得叮當響”之類的語言把高校的某些虛模假樣的東西諷刺得很過癮。還有誰呢?記得肖克凡、趙德發也是幽默的。再往上走,就到大名鼎鼎的趙樹理了。現在談論趙樹理的人不多了,最近只見阿成在《八十年代訪談錄》這本書里和作者查建英談過,他說:“鄰居中我記得還有一個趙樹理家,好多外文書,長大之后,看他的小說文章,絲毫不提外國,厲害。” 田耳的幽默應該歸于哪一類呢?照我的理解,他是兼收并蓄,自己消化后再吐出來,再加一點網絡語言的俏皮與潑皮。大致如此。請看—— “(那小孩)他嚷嚷說,證據呢?有什么證據?小孩顯然是港產片泡大的。但還別說,港產片宣揚完了色情和暴力,又開啟了一些法律意識,像一個神經錯亂的保姆,一勺砂糖一勺屎地喂養著這些孩子。” “于心亮硬是把小崔拽上車,問兩人要去哪。小崔隨口就說,去烤鳥店。于心亮也曉得那家店——‘鴨’字掉了半邊以后,名聲竟莫名其妙躥響了。” “小崔第一次看見老黃用的手機,竟是五年前的款型,諾基亞5110,非常巨大,像個榔頭。那手機往托盤里一放,端盤女警員的胳膊似乎都彎了一些。后面的警察看著托盤,忍不住嗤出聲來。” “兩人進到里面抓人時,重腳踹開塑鋼門,見那家伙躺在一只農村用來修死豬的木桶里,倚著一個姑娘,正舒服得哼哼唧唧,每個毛孔都攤開著。” “這幾日下來,他兩眼熬得外黑內紅,仿佛是帶聚能環那種電池的屁股。” “(鋼渣)他滿以為老黃會張開黑洞洞的嘴跟他羅列一通做人的道理,告誡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沒想到,這半老不老的老頭竟然先發制人,賣弄起速度來。” ………… 事實上,把這些語言抽離出來,使它們與上下互相聯系的情節和語境分離,是很損害幽默的完整與連貫性的,但為了說明田耳語言的活潑有趣,我也只能這么“焚琴煮鶴”了。我想說的是,如果你完整地讀完這篇小說,就會覺得我所舉的這幾個例子實在不足以形容那種令人愉悅的幽默的全部。它是一個氣脈貫通、筋骨相連的整體,它能讓你始終沉浸在一種欲罷不能的閱讀興奮之中。 小說的語言風格很多,路數也很多,我個人偏好的是能體現作者真性情的文字,幽默也好,神圣也好,神秘也好,樸素也好,只要是發自真情,一以貫之,渾然一體,我都喜歡。我覺得田耳的語言是真性情的語言。而且,難能可貴的是,他的幽默恰到好處,沒有滑入油嘴滑舌一路,火候控制得相當好。在當今這個“物質聲音”高于一切的社會,在這個娛樂泡沫到處亂躥的社會,我很高興能聽到這種清醒的嘲諷和冷漠的微笑。而且這種嘲諷和微笑又是如此犀利地指向了紛亂的現實生活。什么是田耳的從容不迫的敘述?這就是了。有了這兩點,是完全可以有望進入大家之列的。 這篇小說在結構上可以說是近乎完美,環環相扣,層層遞進,“開幕時墻上掛的一支弓箭,最后肯定派上用場”,幾乎每一個細節都得到了照應和交待。可以說是滴水不漏。這說明田耳是經過嚴謹的小說寫作訓練的,技術上無可挑剔。但是,這也恰恰暴露出一個問題:過于圓滿完美的技術處理,有時候反而會損害小說的真實性和混沌性,它或許是一個很好的電影劇本素材,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好的小說文本。大成若缺,《一個人張燈結彩》顯然還沒有達到“大成”的境界。也許是意識到了這點,田耳給劉副局被殺一案留下一個懸念,似乎是有意“留缺”。但是當老黃這個脊梁式的人物已經樹立起來并完成了一個故事之后,劉副局被誰殺死已經不重要了,這種敗類就該死,以小說家的手法,完全可以設想出各種讓他死的情節,過程并不重要,關鍵是結果。有了這個結果,才能讓讀者出口惡氣。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個所謂的懸念并不能構成那個“缺”。 我或許是愛之深責之切,太過苛刻了。但我還是想對這個來自沈從文故鄉的年輕小說家說:你的技術已經很棒,你需要給我們更多的非技術性東西。“代大匠斫者,希有不傷其手者矣。”不要傷了自己的手啊! 附田耳作品: 小說:《坐搖椅的男人》發《人民文學》第四期 《鐵西瓜》發《青年文學》第四期 《飛翔》發《文學界》第四期 《鄭子善供單》發《江南》第四期 《圍獵》發《芙蓉》第四期 《最簡單的道理》發《天涯》第四期 《人記》發《鐘山》第六期 《一個人張燈結彩》發《人民文學》第十二期 《界鎮》發《中國作家》第十二期 評論:《人民需要憶苦思甜》發《佛山文藝》六期 散文:《尋找美女羅蘭》發《文學界》十二期
|